枕头这东西，向来是极温顺的。它躺在床头，任人靠，任人压，任人把口水流在上面，从不出一声怨言。 然而我近来却发现了它的暴政。每当我躺下，它便用那柔软的陷阱捕获我的头颅。先是轻轻托着，继而缓缓下沉，最终将我的思维一并吸了进去。我的思想于是变得迟缓，如同浸了水的面包，又重又黏。 它尤其善于在黎明时分作乱。闹钟一响，我便要起身，而枕头却伸出无形的手，将我牢牢按住。"再睡五分钟罢"，它在耳边细语。我明知这是诡计，却每每上当。五分钟复五分钟，直拖到非起不可的境地。这时它倒放开了手，冷眼旁观我手忙脚乱地穿衣洗漱。 枕头又有一种本领，能叫人做许多怪梦。有时梦见自己成了将军，统率千军万马；有时又成了鱼，在油锅里挣扎。醒来后，方知是枕头的恶作剧。它把白日里零碎的念头收集起来，夜间再胡乱塞回脑中，使人不得安眠。 更有甚者，枕头还会变形。新买来时蓬松如云，不久便塌陷如饼。店主说这是"记忆棉"，记得人的头型。我看倒像是记得如何与人作对——记得在何时该软，何时该硬，好教人辗转难眠。 古人有"高枕无忧"之说，我看全然是枕头的骗局。它先诱人高枕，继而使人昏沉，最终夺其神志。所谓无忧，不过是头脑麻木罢了。 枕头之暴，甚于桀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