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这东西,有时真是怪得很。明明日日走过的街,忽然有一天,便觉得陌生了;而向来不曾留意的物事,忽而排到眼前来,竟显出几分异样的光彩。
今早过桥时,便见着一个卖糖人的老汉。向来是有的,却从不曾正眼看过他。今日却不知怎地,站住了脚。那老汉的手,黑而皱,活像块老树皮,偏是灵巧得很。只见他舀一勺糖浆,手腕略略抖动,便画出一只凤凰来,翅子分明,尾巴翘起,连眼珠子也点得恰到好处。周围的人啧啧称奇,有小孩子拍手欢叫,老汉却只木着脸,眼珠定定的,仿佛在看很远的地方。
我想,这老汉日日在此,大约画过千百只凤凰了。初时或者也得意,后来便成了机械的勾当。看客们的惊叹,于他不过是耳边风。倒是我们这些偶尔驻足的,反觉得稀奇。
这令我想起楼下的那株老梅。年年开花,我向来匆匆走过,不曾留意。去岁冬寒,偶然瞥见枝头几点红,竟怔住了。原来它一直都在那里开着花,只是我的眼睛被别的甚么东西占满了。
人生中许多美妙,大约也是如此。它们静悄悄地存在着,只等我们偶然"看见"。可这"看见"又谈何容易?多数时候,我们不过是在自己造的笼子里打转,以为看见了全世界。
那卖糖人的老汉收拾担子走了。他的背影有些佝偻,担子却显得很轻。我想,明天他大概还会来,画他的凤凰,给新的看客们一个惊叹的机会。
而我们,又在错过着甚么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