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聊这东西，真是妙不可言。人一无聊，便不免胡思乱想起来，甚而至于连"我为什么无聊"这样的问题也要钻牛角尖。 我曾见过一位朋友，在候车室里枯坐三小时，竟将墙上的斑点数了七遍，末了还向我论证那斑点排列颇有黄金分割之美。我想，这大约便是无聊的最高境界了——把虚无看出艺术来。科学先生们说，人脑最忌空闲，一闲便要自寻烦恼，好比那老房子里的老鼠，不啃些甚么便牙痒。 现代人尤其惧惮无聊。电车上的人，个个低头捧着个发光的匣子，手指在上面戳来戳去，像极了庙里拜佛的香客。有一回我见一位西装客，分明已经刷到了昨日看过的内容，却仍机械地上划下划，眼神呆滞如死鱼。这光景，倒教我想起动物园里来回踱步的狼，只不过人狼之间，隔着块玻璃屏幕罢了。 然则无聊未必尽是坏事。听说某位数学家便是在浴缸里发呆时想出了著名定理，水都凉透了还不自知。牛顿被苹果砸中的传说虽未必可信，但树下打盹确乎比实验室里死盯着数据更易得灵感。可见人脑这部机器，有时反要在待机状态下才能超频运转。 而今"杀时间"的玩意儿愈多，人倒愈不会与无聊相处了。每见地铁里有人忽然摸不着手机，便显出坐立不安的神色，活似丢了魂魄。我想，倘若将现代人关进一间空屋，怕是不出半个时辰就要发狂，虽然我们的祖先曾在这样的屋子里思考出了整个文明。 无聊原是一面镜子，照见的是人如何与自己独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