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张纸,此刻是空白的。但就在刚才,它可能还裹着面包,或是垫过谁的咖啡杯;明天,它或许会变成草稿纸上潦草的算式,或是被揉成一团,掷向垃圾桶——没中,又被人弯腰拾起,展平,用来记下一个突然闪过的电话号码。
纸的一生,实在比我们更辗转流离。它从不真正属于谁,只是在不同的手中流浪,承载截然不同的命运。同一张纸,上午可能记录着甜蜜的情书,下午就被撕成碎片,成了决绝的象征。它见过办公室深夜的灯光,听过课堂上传来的悄悄话,也沾过厨房里的油渍。那些痕迹层层叠叠,像不同时空在它身上偶然交会。
最奇妙的是,当我们面对一张白纸时,总会生出一种奇特的敬畏与不安。它的空白像一种无声的邀请,又像一种责问——你要在我身上留下什么?这种空白里藏着无限可能,却也正因如此,让人下笔时格外犹豫。写下的每个字都在消灭其他所有可能被写下的字,这种选择带着微小的、几乎察觉不到的残忍。
纸又是最诚实的见证者。它记得你第一次写情书时颤抖的笔画,记得被撕碎时那声清脆的决绝,记得被遗忘在旧书里多年后,如何被一只陌生的手重新发现。它不说话,却什么都记得。
窗外的光线斜斜地照在这张纸上,给它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色。我忽然想,也许纸的流浪还没有结束——等我写完这些字,它又会开始新的旅程,带着这些胡思乱想,去往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。这大概就是纸的使命:永远在途中,永远在成为别的什么。
而我,不过是它漫长漂泊中,一个偶然的停靠点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