杯子这种东西，放在桌上时，仿佛只是盛水的器皿；然而细想起来，它实在是个奇妙的物件。 先看这圆筒状的构造，何以能稳稳立住？分明是极不牢靠的，然而它竟站住了，且几千年不改其形。这大约是一种生存的智慧罢——太圆则滚，太方则硌，唯有这不方不圆，既圆且方的中庸形状，才能在桌上长久站立，既不招摇，亦不卑微。人有时倒不如一只杯子，要么圆滑得四处滚动，要么方正得处处碰壁。 我每每端起茶杯，便想起远古的人以手掬水而饮，后来进化到用陶土烧制，再后来竟至于有玻璃、金属、塑料之属。杯子的进化史，竟比人类的文明史还要直观些。而今人却发明了一次性纸杯，用完即弃，这进化到底是向上还是向下，竟难说得很。一只搪瓷杯能陪伴主人半生，纸杯却只盛水十五分钟便完成了使命，究竟是节省了还是浪费了，这笔账我始终算不清楚。 杯子的命运也各不相同。有的终日盛着白水，平淡无奇；有的却时时有香茗浸润，内壁渐生茶垢，竟自成一番风味。有的被小心安放于橱柜深处，有的却常跌落桌案，碎成数片。这际遇的差异，未必是杯子自己所能选择的。人又何尝不是如此？生在谁家，长在何处，遇见何等人物，大半竟不由自主。 最奇的是空杯与满杯的哲学。空杯能容物，是好的；满杯则易溢，是不好的。然而人却总想将杯子斟满，仿佛空着便是缺憾。待到满了，又怕洒出来，捧得小心翼翼，反而失却了饮用的乐趣。这大约是人性的贪与怕，竟在一杯水中映得清清楚楚。 我放下茶杯，看那残余的茶水在杯底晃出一个小小的漩涡。杯子还是杯子，水还是水，变的只是看杯子的人的心思罢了。